点评贾宝玉的为人正直,是一件非常艰难的“工程项目”。
言进胃出,必然带上创作者主观观念印记,世之评贾宝玉者,只不过对她“天底下软弱无能第一,古往今来不肖天下无双”的思维能力给予抨击,或幸福对着干,有标新立异之风者,反而对宝玉此类个人行为称赞不已,觉得红楼梦作者营造贾宝玉的“软弱无能”,要在赞许它的优雅,别出心裁,此系阅读者主观判断,不必分离出来孰对孰错,以恰当自诩者,自身就带不正确基因。
对我个人而言,贾宝玉的身上有一种很奇异的领悟力,这类领悟力至情至性,匆匆望去,倍感宝玉领悟力出色,慢慢品之,但有令人的感觉。
贾宝玉有一个习惯性,爱用极端化的方式去自我安慰,而求得到摆脱。红楼梦作者在营造贾宝玉的这一特点时,通常根据他对于身亡的心态来展示。
第二十一回“贤袭人娇啼箴宝玉”,袭人前借“亲人赎我回去”,劝诫贾宝玉此后认真读书,切莫再沾妄自尊大的事情,贾宝玉同意,次日就又去黛玉、湘云的住所,用湘云的剩水洁面,也有吞食胭粉之嫌。
袭人见宝玉变化无常,不遵服务承诺,回来以后一言不发,贾宝玉青眼有加,见袭人“蛮不讲理”,也不理袭人,可心里难受却无法逃避,最后贾宝玉写了一篇禅悟得话:
焚花散麝,而闺中始人含其劝矣,戕薛宝钗之仙姿,灰黛玉之灵窍,丧减爱意,而闺中之美恶始相以矣。彼含其劝,亦无参商之虞矣,戕其仙姿,无爱情之心矣,灰其灵窍,无才思之情矣。彼钗、玉、花、麝者,皆张其罗而穴其隧,因此迷眩缠陷天下者也。
贾宝玉往往写这段话,就是因为他想想心苦,不了苦。
他因为在乎袭人的体验,因此眼看袭人不理自身,他心里就会有苦浮和沉,思来想去,最后他得出来的对策是:横心当作他们去世了,横纵自然也就能过的,便全当他们去世了,没什么挂念,反能悠然自得。(第21回)
在贾宝玉亲自所写的禅悟文字里,提及了四个人,分别为:花袭人、麝月、宝钗、林黛玉。
宝玉因袭人不理自身,从而延展责怪麝月,最后连黛玉、薛宝钗也算是上,直写“戕薛宝钗之仙姿,灰黛玉之灵窍”。
一样的事例,《红楼梦》里还有很多。
第二十二回,因风尘女子事件,贾宝玉与此同时惹怒了林黛玉、史湘云,她觉得自己从这当中调解,原是为了能让两个人,反落个鸡蛋里挑骨头。
感悟到刚听戏《鲁智深醉闹五台山》,他感叹:什么叫大伙儿彼此之间,你们就是大伙儿彼此之间,我就是光溜溜去无牵挂。讲完这话,品了一品,不觉得泪流满面。
到第七十七回,晴雯被逐出怡春院,贾宝玉见妈妈恼怒,亦害怕道歉,只有任凭贾珍处理,回过头结算一番,怡红院的晴雯、芳官、四儿都遭池鱼灾劫,无一留有。
看此场景,宝玉万般无奈,说了一句:此后休提到,权当她们三个去世了。莫过于此,更何况去世了的曾有过,也不见我怎么样,此一理也。(第77回)
脂砚斋有评语注云:宝玉至终一着全作如是想,因此起源于情,总算悟者。既可以总算悟而止,则情不可滥漫而涉于淫佚的事矣。一人前事,一人了法,皆非弃竹发作悯笋之义。
贾宝玉的恐怖之处在于此,它的解脱之道自始至终自我中心,晴雯病故晚上,扯着嗓子叫了整整的一夜的娘,何等悲惨。
贾宝玉在意的也只不过是“晴雯临终前是否有喊我的名字”,获得小丫环批评的回应后,他心里不悦,责怪小丫环必然没听全。还有小丫环虚构了一个“仙女回位”故事,就把贾宝玉哄住,也顾不上晴雯临终前受了多少罪,只一门心思为晴雯回位开心。
贾宝玉是一个特别会宽慰你的人,晴雯被赶跑,他万般无奈,就拿“全当她去世了”来学会放下自身,晴雯病故,他愿意相信婢女的谎话,所以只有坚信,才可以获得精神上的摆脱,不至于对晴雯之死难以释怀。
乃至我本人猜疑,要是没有小丫环的这个谎言,贾宝玉自己就一定能想起其他“好方法”来释放自身。
也回应了书友常常问的一个问题:假如最后陪在贾宝玉周围的人是林黛玉,贾宝玉是否还会遁入空门呢?
我自己的答案就是:会。
《红楼梦》开场,红楼梦作者就再三强调,我国古代小说千篇一律,皆用才子佳人一个套套,读之味如嚼蜡,既写《红楼梦》,必需遵照写实性技法,害怕稍稍穿凿。
假如林黛玉病故,贾宝玉心灰意冷遁入空门,或是舍身自尽,那也就成了俗之又俗的鸳鸯蝴蝶小说集,因此黛玉病故后,宝玉婚娶了薛宝钗,两个人过去了一段相敬如宾的感情生活,最后贾家迈入查抄,树倒猢狲散,以前的荣国府宝二爷,成了“严冬噎酸齑,风雪夜围破毡”的乞讨者之途。
在这样的猛烈的落差感下,才可以让贾宝玉撇开以前的“自取其辱”,转向用现代主义目光思考这世界,梦想与现实真真正正发生撞击,才会引起贾宝玉的豁然开朗,真走到了这一步,贾宝玉的悬崖撒手怎是一个黛玉能够拦下的?
论究竟,贾宝玉是一个自私的人,脂砚斋说自己“由情明心见性”,可这个情的承担主体为贾宝玉自身,就算黛玉就是他的知心,可以从“贤袭人娇啼箴宝玉”的小小敲击下,贾宝玉便可传出“灰黛玉之灵窍”的感叹,一切的核心都围绕它的心理舒适区间。
罗曼罗兰说:日常生活仅有一种英雄主义,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,依然热爱生活。
对贾宝玉来讲,他备受《庄子》洒脱摆脱思想的危害,假如日常生活非他需要,他只会逃避生活,而非享受生活。
如同第二十回,贾宝玉对弟弟贾环的质疑:这一件物品不太好,横纵那一件好,就弃了这一件取那一个。你怎么独守这东西哭一会子就行了不了?你本是来作乐顽的,即不作乐,直往其他地方去作乐顽去。哭一会子,难道说算作乐顽了不成?倒招自身苦恼,比不上快点看作是。
从最后悬崖撒手最终的结局来说,此一席话并不是贾宝玉的装腔作势,他真的是这样想的,都是这样做的。